微信扫一扫
作者 刘峰
雪落老巷,静得像踽踽而行的更夫。“馄饨,滚水下馄饨——”灯下枯坐时分,忽然听到梆子声,夹杂一串苍凉的叫卖。
恍惚间,如在电影里头。
“不贵,小碗八块,大碗十元——”叫住馄饨挑子,水汽袅袅升起,说话时,一捧薄皮精肉的馄饨,梅花般撒入一锅沸水。雪,纷纷扬扬落在橘黄的小灯上,融在沸水,朦胧了彼此的脸。
咕嘟咕嘟。一只空纸碗,开始有了色彩,紫菜、芫荽、葱花、虾米,外加一勺老陈醋、半匙冻猪油。当然,少不了秘制的骨头汤;辣子、麻油随意。
美食热气腾腾,已顾不上风雪了。
烫烫地吃着,胃一旦暖和,身体就不再冷了。
老者其实有一爿店铺,就在十字街,生意红火。有一回食罢,我问他,生意这么好,用不着在深巷吆喝。老者笑笑,指着眼前的祖传挑子,说,我一来,小巷就有了烟火气,偏偏有人喜欢这个味,循着梆声顶寒而食。
像这样的挑子,古时线装书里不少,《清明上河图》里亦有,早已被烟火气熏黄。
在汪曾祺的小说里,也有这样的烟火味,老爷子叫它“王二的摊子”——盆子钵子里是卤肚、熏鱼、香肠、煠虾、牛腱、猪头肉、口条、咸鸭蛋、酱豆瓣儿、盐水百叶结、回肠豆腐干……一个朱红蜡笺底下洒金字小长方镜框子挂出来了,“正月初一起新增美味羊羔五香兔腿”。
烟火味,离不开声音。
凛冽寒冬,我喜欢听爆米花声、弹棉花声、打铁声、说书声、唱戏声、麻雀噪、喜鹊喳、小儿啼,以及种种市井声。
那些年,一进入冬季,巷子里会出现一对壮年夫妻,垒灶生火打铁。男的虎背熊腰,呼呼抡大锤;女的风摆杨柳,啄啄使小锤。
火星四溅里,风箱嘶嘶作响,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音,从早到晚不绝于耳。锻烧、锤打、成型、淬火、打磨、开刃、雕字,声音在寂寂的巷子里回荡,充实,丰盈,动听。
时间一长,男的大汗淋漓,女的人面桃花,让人心里不觉一暖,恨不得上前帮衬一把。
这一对夫妻食量惊人。一具鼎,盛入洗净的白米,浸上清水,就置在炭火旁。小半墙铁器打就,就闻到了饭香。
出体力者勿饿,吃饭就香。一碗小咸鱼、一盘菠菜、一碟红油腐乳,就着米饭,舌头一卷,就咽进了肚里。看夫妻俩风卷残云,你推我让,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可口的食物了。
隆冬时节,烟火味更浓。
小年赶集,滴水成冰,在大雪制造的岑寂中,故里集市,嘈嘈杂杂,沸沸扬扬,像一滩被无数鸿爪踏过的雪泥。
日历摊,年画摊,烟花摊,爆竹摊,年灯摊,肉食摊,米面摊,油炸摊,日杂摊,特产摊,红红火火,喜喜闹闹,令人眼花缭乱。
走在人潮,摩肩接踵,不一会儿,身上就出了汗。即便什么也不买,光走走瞧瞧,就令人心满意足,暖意融融。
这般烟火味,印在心底,温润绵长,会成为美好的回忆,化作甜甜的乡愁!
其实,最动人的烟火味,莫过于寻常日子,柴米油盐酱醋茶,半窗灯火,一壶老酒,几声犬吠,足以抵消千里风雪。
有一年除夕,由于误车,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。举目苍穹,烟花凋零。待走近巷口,远远地看见家里灯火通明,由眼到心,霎时一暖。
待进门,一具黄铜火锅,炭火红红,里面炖的,不仅是热腾腾的鲜香美味,还有最令人向往、最为留念的亲情。
“清早上火车站,长街黑暗无行人,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。”迷人的俗世烟火,就像木心的《从前慢》,即便在这样的氛围里相别,也是温暖的。当时只知道是寻常,多年以后,我仍会不时将曾经的烟火味想起。
——有了这般的烟火气弥漫人间,即便再大的风雪、再冷的天气也不怕,心生温情与美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