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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王西奇
“这一刹那,我几乎流泪,因为这一刻,仿佛我才是严苛的父亲,他是个受责的儿子,我们的关系彻底颠倒过来。”灯下,马家辉的这句话让我中止了阅读,盯着黑色屏幕上那两行白字出神,我想到了过世不久的父亲和独居在家的母亲。
前几天,趁一个周末,我回了趟家。因为过了头七,我们就走了,临走,我们曾劝母亲跟我们住一段时间,换换环境,调整一下心情。谁知道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应允,也许是留恋这个家,也许是放不下后院她的葱……想到这些,不由得让人叹息。
到了楼下,先给她打电话,想让她下楼拿个塑料袋来,给她拾些苹果。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通,于是我上楼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。
开门那一刻,我能感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扑面而来,我迟疑了一下,心底翻起一阵异样的波澜,有些惴惴不安,或者说小小的害怕。那一刻,我父亲似乎还睡在里面卧室的床上,要人去服侍他。进了门,熟悉的居室空旷而安静,我母亲的手机静静地躺在沙发上。
最终,我们是在小区后院把她迎到。我故意提高声音问她:“怎么回事,我们在后院找了你两趟,也没有找见你;没想到你还是在后院——你是藏到哪里去了?”她说她去街上刚回来,也没进家门,先到后院转了转。说完她笑了笑,笑得有些勉强。
于是,我们一起回家聊天。我告诉她:以后早上起床,可以到体育场走走,也没有必要再去弄那些菜地了。虽然我心里知道,这是很难做到的,因为,那些在建筑废墟里开垦出来的边边角角的地,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——没有这些地,她如何打发时间?
家里空落落的,我心里也空落落的,我知道她和我一样,也是感情脆弱的人,很难从一件事中一下子挣脱出来。
我们说要回去了,和平时一样,她总要让我们带些啥。她把半塑料袋东西交给我妻子,说:“就剩下这些茄子了,你们拿回去吧。”
听说是茄子,妻子想都没想就放到茶几上,说:“不要不要,我在灶上吃,他俩(指我和我女儿)在家吃,你也知道,孩子不吃茄子,所以我们平时就不买茄子。你自己留着吃吧。”
“那我扔了算了,反正也没人吃。”她放弃了争执,好像带着赌气的口气。
我见状,赶紧接过那一包茄子说:“拿上,拿上。孩子不吃我吃,我还爱吃茄子呢。”
那一包茄子拿回来后就放在了厨房里。
过了两天,才记得还有一包茄子。打开袋子,这才发现都蔫了,更可叹的是,茄子一个个都才一拃长,小得可怜。一时间我有些踌躇,吃也不是,丢也不是。丢了,于心不忍;吃吧,又划不来费力。我一边用力削茄子皱巴巴的皮,一边叹息:唉,我妈……
我想到了姥姥。
打我记事起,我姥姥就已经有了精神问题,终日不停地喃喃自语。她会在小学校的门口等我,一见了我,就会撩起大襟,从内衣的兜兜里摸出些零食塞给我:一二颗干枣或者核桃,有时是一粒黏糊糊的水果糖。我不要,她还是不由分说塞给我,弄得我有些窘。
而今,她的女儿,也到了和她相近的年纪。
“我说不拿,你要拿,你看那些茄子蛋蛋,那都是你妈对你的爱啊。”妻子是嘲谑的语气。
我不忍心看她给出去的东西没人要,我怕她伤心。再说,我也不知道都是些碎蛋蛋茄子,如果知道,我们何必从老家把它拉回来?
唉,妈妈是糊涂了吗?父亲过世前,她不是很聪明吗?
唯愿,我不会成为马家辉笔下的“严苛的父亲”,让她变成那个“受责的女儿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