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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丨我心翩然

转载 王晓松2024/01/22 15:04:02 发布 IP属地:未知 来源:鲁北文学 编辑: 3693 阅读 0 评论 194 点赞

作者 王晓松

       云水间正坐在他的书桌前,等记者来找他。一旁的茶吧机嗡嗡作响。

       书桌摆在“翩然居”窗下——“翩然居”是一间单独的房子,只有一层,一间,既没有小院,前后左右也没有相邻的建筑物,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曲柳湖北岸,离远了一看,像是一艘大一点的画舫贴在岸边。

***

       “翩然居”绝对是个特立独行的闹中取静之地——

       曲柳湖地处小城中心城区的核心地带,沿湖自然形成了城区最热闹的公园,湖南岸商场店铺林立,湖北岸又紧邻城区主干道,“翩然居”往东百余米,就是小广场,平日里人来人往,唱歌的、唱戏的、打响鞭的、耍“健美龙”的、跳广场舞的……热闹非凡。

       可“翩然居”周围,却少有人来——这里面朝湖水,背靠马路和绿化带,还恰在两个路口正中间的位置。

       站在这里,不管往哪个方向,百米开外,都是小城最喧闹的地方,百米以内,却是另一方天地——每天面对着宁静的湖水,耳边听到的只有鸟鸣。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,心远地自偏。”所谓“大隐隐于市”,所谓“神仙般的悠然生活”,恐怕也不过如此吧。

***

       然而此时,“翩然居”的主人云水间却并没有“心如止水”。

       和一家书画报的记者约好上午九点半见面,他不到八点就匆匆赶来了。摸摸这里,看看那里,他把“翩然居”里里外外重新审视了一遍,确定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不妥的地方,似乎连每个蜘蛛网都挂得充满艺术气息了,才敢坐下松口气。

       此刻,他眼睛盯着玉茶壶里上下沉浮的茶叶影子,心中猜想着记者可能会问他的问题,思索着如何回答才能既没人挑得出毛病,又能妙语连珠,让自己真正“火”起来。

       记者会问什么呢?

***

       “您是如何与书法结缘的?”

       ——嗯,这个问题,十有八九会问到。

       如何结缘的呢?缘起于自己的姥爷。

       姥爷曾是村里的“先生”,一生喜静爱书,写得一笔好字,却不善交际,不慕荣利。

       他平时说话有些口吃,越是公开场合,越有重要人物在场,口吃越厉害,可神奇的是,一到教书时,他便神采飞扬,慷慨激昂,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,仿佛换了一个人。

       除了教书时,姥爷最陶然自得的时候还有读书时和写字时。每逢此时,他都全身心投入,或颔首微笑,或怒发冲冠,或目光呆滞,或泣涕如雨。若在此时和他说话,他仿佛着了魔一般,完全不会有任何反应。就因为过于投入,他常常误了吃饭,也时常彻夜不眠。

       姥爷一生安贫乐道。他不齿于讨好任何人,不齿于向任何人低头——据说他年轻时曾因为一身的学问,在大城市里做过大官,但不知因为什么,突然弃官返乡,宁愿做个教书先生,再也不肯“出山”。他甚至不齿于向别人推销自己——若是愿意,他即使单靠卖字画,也不难发家致富,可他从不提卖字画的事。若是他高兴,即使客人不开口,他也会将字画白送给人家,不收分文;若是不高兴,无论来人出多高价钱,或许下多么丰厚的利益,他都会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。

       这个个性十足的姥爷,很爱他的小外孙,教会他识字,教会他书法,教会他读书,也把为人处世的脾气秉性潜移默化地投射到他身上。

       ——想到这里,他忍不住饱蘸浓墨,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:“环堵萧然,不蔽风日;短褐穿结,箪瓢屡空,晏如也……”

       写着写着,想到自己竟然主动联系记者,认真准备“推销”自己,云水间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,放下笔,满脸羞得通红。他缓缓地走向门口,想锁上门到湖边转转,等心情平复下来时给记者打个电话,叫记者不要来了。

       他正在想着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把记者打发走,手在无意中碰到了插在门边的一条柳枝——那是他的大儿子小贤上次来的时候插在这里的。他心里顿时一揪,缓缓神之后,他叹了口气,缓缓地走回“翩然居”的书桌前。

       他颓然地坐下来,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口气,继续想如何应对记者的提问——刚才那个被自己思路打断的问题。

***

       “您为什么会在将近四十岁的年纪,突然放弃稳定的工作,来到这里潜心读书、挥毫?不仅仅是因为受到姥爷的影响吧?”

       ——记者一定会问到这个问题!

       为什么?当然不仅仅因为姥爷的影响!

       遥想自己年轻时候,作为老师,不但教学一丝不苟,而且对待学生,绝对是掏出百分百的赤诚。他经常主动和学生交流,还曾请学生到自己家里来吃饭。至于学校里的各项工作,需要他做的,他也绝对义不容辞。同事们有谁遇到困难,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热情地伸出援手。如此这般,虽然常常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,他的心里却总是热乎乎的。

       但渐渐的,他发现有些事情开始让他不舒服——他热心惯了,很多本不应都让他干的活儿,比如打扫办公室卫生、打水等等,自然而然地全都归了他,一旦他有事来不及做,竟然会遭到理所当然的批评;而那些他该有的评奖、晋级的机会,却因为他在工作和生活中习惯性的宽容,总有人来明目张胆地和他来硬抢。

       那一年期中考试,安排老师们监考,恰逢他妻子生二胎住进医院。他去找领导开假条请假——必须四位相关领导全部签字才行。紧急时刻,几个领导不是这个不在,就是那个不在。他只好“先斩后奏”,协调好工作,请假条签字的事情委托同事帮忙,然后匆匆赶往医院。事过之后,他回到单位,发现领导没有批假条。想去找领导补签,却遭到了严辞拒绝。

       不但如此,领导还在全体师生大会上公开点名批评他:“你也有事,我也有事,工作谁来干?有制度不遵守,过后想走个形式就行?制度岂不成了一纸空文?这样的师德,如何为人师表?”

       “真是欺人太甚!是可忍,孰不可忍!”受到此番公开侮辱,云水间彻底崩溃。他决心离开这个曾经流下自己真诚汗水的地方。

       把家人和孩子们安顿好之后,在朋友的介绍下,他来到“翩然居”,过起了半隐居式的生活。以他的知名度,仅靠售卖字画,做不到大富大贵,但要温饱,要自由,足矣。

       但是,这些事情是能跟记者说的吗?要不,还是用自己“是性情中人,更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节奏”来搪塞吧——今年春节期间,他还曾打发妻儿出去游玩,趁独自在家,跑到大运河边赶庙会,在秧歌队中担任司鼓。随着起起伏伏的鼓点,他的心情悠然自得,“其喜洋洋者矣”,“妙处难与君说”。

***

       “既然如此爱自由,既然‘不慕荣利’,为什么又要主动联系记者,为自己‘贴金’、‘张目’?”

       ——记者虽然一定不会这么问,心中必然会有此疑惑吧!

       为何?还不是为了家人!他上有老下有小,是家里的顶梁柱,怎能只顾自己一时痛快!孩子渐渐长大,要上学,自然是家搬得离学校越近越方便;老人年事渐高,身体也已大不如前。妻子天天在耳边絮叨:“买房要花多少钱?老人万一生病要花多少钱?咱家里有多少积蓄?你能不能别整天光那么高冷,一门心思闷头写你那几个破字,也多替家里想想?”

       当理想撞上现实,竟是如此不堪一击。

       好容易逃出了“虎穴”,又要自己跳进“狼窝”,主动撞向“是非之网”。真的要走这一步吗?

       他纠结。他彷徨。他痛苦。他不知所措。

       他坐下又站起来,看看手机,叹口气,又坐下……

       还是抄写点什么,分散一下注意力,定定神、静静心吧!他心烦意乱地胡乱摸到一本书,随便翻开一页——是范仲淹的《岳阳楼记》。

       “庆历四年春,滕子京谪守巴陵郡……”他手执毛笔,开始挥毫泼墨。

       刚刚写下“登斯楼也,则有心旷神怡,宠辱偕忘,把酒临风,其喜洋洋者矣”,他忽然笔端一抖:这不正是自己此前所追求的生活状态吗?

       定了定神,他继续落笔,不多时,又遇到了“登斯楼也,则有去国怀乡,忧谗畏讥,满目萧然,感极而悲者矣”一句。这又恰似自己最初想要逃离的状态!

       “予尝求古仁人之心,或异二者之为,何哉?不以物喜,不以已悲”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……笔墨行至此处,他不由得叹了口气,陷入了沉思。

       真有意思!如今折磨得自己坐立不安的这些小心思,原来早在近千年前,就被古人破解了。与范仲淹的格局相比,自己的这些患得患失,真是太过小儿科了!爬出“牛角尖”,跳出“小我”,往更高更远处看看吧!一个人的物质所求、尊严所求,放之于茫茫天下苍生之中,放之于古往今来之中,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。既然如此,又何必让物欲与尊严无休止地左拉右扯,折磨自己呢?“不戚戚于贫贱,不汲汲于富贵”,既不能过于谦卑地非要索取到什么,也不必孤傲清高到要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,用一颗平常心,用洒脱的态度,平心静气地泰然处之就好了。“何许论得丧”,做好自己,得到什么结果都欣然接受就好了。

       想到这里,云水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
       “笃笃笃!”就在此时,“翩然居”的敲门声响起了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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